七、弃妇之泪
“这可真是一首弃妇歌。”她轻声感慨。
秦浅的车开得很稳。
她站起身默默地把茶几收拾干净,又捡起电话把电池装了上去,迟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不开机。
干净修长的手指,看起来挺艺术家的。
“这种蛋白质是由于精神压抑而产生的有害物质,压抑物质积聚于体内,对人体健康不利,所以多哭可以减轻压抑感。”
天真靠在座椅上仰着头,静静地听着歌里唱的故事。
故事的后来,小青流下了第一滴泪,说,我终于知道一滴眼泪来得有多么不容易。是因为,从此她懂得了人间的喜怒悲欢。
她干脆从包包里拿了湿巾和化妆镜将睫毛膏和眼线全部擦掉,然后又开始吃pizza,一口接着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的样子。
“为什么?”Sean又问。
天真点头:“贝聿铭说,风格产生由解决问题而来,果然很有道理。”
光亮微闪,是他无名指上那圈婚戒。
“我送你吧。”他说。
房间里气氛沉默。
巴黎啊,那是浪漫之都,多么具有情感含义的地方……她想到了就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Canary Wharf.”她答道,套上衣服拿了包准备走人。
“来了来了。”天真只好跟上他的步伐,临走还不忘掐了一把Sean的俊脸,气得他连声抗议。
天真不说话。
天真看着车窗外的凄风冷雨,不由哆嗦了一下,看着他困难地一笑:“不用了,谢谢。”
天真失语——原来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向她下逐客令,这让她想起那个“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典故里不愿管饭的主人,可她显然不是一个有觉悟的客人,也没那个智商去反驳他。
想起媒体上那寥寥可数的几个报道,她不由有些感慨……其实Sean这个小鬼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天真狠狠地咬了一口烙饼。
“Sean,她在告诉你她进化得很好。” 空气里没头没脑地飘来一句。
“你叹什么气?”他忽然出声。
“我说,你还是哭完再吃吧,我爸没在跟你抢……”半晌,Sean终于忍受不了眼前诡异的一幕,望着一直流泪不止的天真说道。
“明天把你自己排到行程里去,好好做点功课,别给我丢人。”男主角冷冷地开口。
秦浅没有说话,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天真拿着外套的手一颤,转头瞪向他——这小鬼居然这么恶毒地诅咒她。
“我没说。”秦浅一手撑着额倚在沙发上,语气清淡。
秦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手指在方向盘某个键上按了一下。
“The girl from yesterday.”他说。
“我哭我的不行吗?”她拿纸巾擦了一下眼泪,“你没见过人哭么?”
“所以,人悲伤时掉出的眼泪中,蛋白质含量很高。”他缓缓道。
她要是不努力把眼睛睁这么大泪水就会流下来了。
“啊,”天真不敢据实以报,只好望着夜色中辉煌的伦敦塔桥叹道,“这桥真宏伟,可惜我没看过桥面吊起来的样子,也没在上面那层走过。”
如果没有一批技术人员的工作,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便不会那样光彩夺目,这伦敦塔桥上两边各一千吨的桥面也无法在一分钟内就升起。
“爸,什么意思?”Sean好奇的声音响起。
天真愣了半晌,觉得眼前这一幕太像爱情片里的场景了,烟雾缭绕中男主角表情英俊而沉郁,深深地凝视着女主角说,跟我去巴黎吧。
后来他们就在电台嘈杂的谈话节目声中到了她公寓门口。
“等等,”他吐了口烟转过头来,黑眸静静地望着她,然后缓缓开口:“跟我去巴黎吧。”
秦浅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眼睛睁得还挺大。”
“她留在家里并努力想弄明白,一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开去了遥远的地方,而她就成了留在昨天的女孩。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也不知道什么是错,她只感觉到漫长等待的心痛,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没有数过自己哭泣了多少次,因为她在心里坚信,某一天他会回来……”
“单身女子夜归,如果遇险还要挤出时间来开机,危险系数挺高的。”Sean慢吞吞地开口。
旖旎的镜头瞬间破碎,天真讪讪地望着他:“我知道了。”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了,很方便。”他突然变得这么有风度让天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她讷讷地推辞。
秦浅开了CD,有些熟悉而陈旧的旋律,像是老鹰乐队的调调,但天真一时想不起来歌名,便问他。
据说秦浅的老婆是在他事业达到巅峰之时出车祸意外身亡,虽然偶有八卦拍下他和谁谁出双入对的照片,但照他把戒指戴得这么严实来看,他还算是蛮长情的。
“没有,”她回答,“你见过人睡觉睁着眼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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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偷眼瞧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其实自看见他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他像个建筑设计师而不是时装设计师,瞧他那模样,长得跟坚硬的花岗岩似的,一点儿都难以让人联想到布料的柔软。
“如果你想走上面那层,我现在停车就可以成全你。”秦浅显然没有和她一样沉浸到对艺术的感叹中去。
“你住哪?”秦浅突然问。
“万吨巨轮通过时桥面才会吊起来。”秦浅答。
看来他还挺了解她,她除了知道Premiere Vision是法国面料博览会之外还真没什么别的概念了。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有点困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如果你哭完了也吃完了就早点下班吧。”
天真愕然地抹了一下脸,看见手指上满是水光,还有点点黑色,大概是眼妆糊了。
“听说鳄鱼没有眼泪,那它是不是活得特别悲伤特别压抑。”Sean认真地听着,得出了一个颇具创意的结论。
想到布料,她就想到设计和剪裁,目光不由瞟向他把着方向盘的那双手。
“走不走?”他已到门口,望着她表情有些不耐烦。
“谁告诉你我悲伤,我压抑了?”天真终于忍无可忍开口。
她记得读书时生物课上讲,流泪是一种人们与生俱来的简单行为,无需学习,人人都会,就跟叹气打喷嚏一样。电影里修炼成人的白蛇对着小青浅浅一笑,原来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眼泪,也好,知道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快乐了。
“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人类是唯一会哭泣流泪的。”秦浅瞟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女人,耐心地教导儿子,“因此人类学家认为眼泪是适者生存的结果,流泪分两种——反射性流泪和情感性流泪,在情感性流泪中含蛋白质比反射性流泪多,并且情感性流泪有一种类似止痛剂的化学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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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了?”天真想他应该是打算把烟抽完再走人,于是准备先下车。
“你睡着了?”秦浅问。
“谢谢。”天真礼貌地看着他。